[靖苏] 谁令白衣送酒 56-子非鱼

不留生前身后名（2）

距离最近的夏冬首先看到林殊手腕被长老握住，一惊之下飞身到二人跟前。却见林殊朝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定睛一看，原来叶护长老的手指搭在林殊腕上正在诊脉。

林殊服下冰续丹已将近三个月，药效正在减退，体力消耗已接近极限。这一日，他成功实施了伏击计划，又顺利完成收服秘族的谈判，最后一桩心愿即将达成，不由得一口气松懈了一半，形容中露出几丝憔悴疲累之态。

叶护长老手指搭在他腕子上，越诊越心惊，抬头仔细查看林殊的面容，目光中又是惊讶又是敬服又是痛心，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林殊用温和而坚定的目光制止住了。

“叶护长老，玄甲部其余人等尚且不知道你们在这里的状况，请早些回去将此事传达布置，以免日久生变。”

长老用犀利的眼眸看着他的脸，沉吟片刻道：“林将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清楚吗？”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聂锋、夏冬暗自惊疑，甄平、黎纲知道内情却只是黯然无语。

梅长苏淡淡一笑，把手抽了回来：“长老勿需担心，我身边跟了位神医，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刚才议定之事，请长老和二位将军即刻回营传达安置。聂锋将军和夏冬大人会协助你们，若还有其它要求可以直接与这二位商谈。”
叶护长老未再多言，三人躬身行礼，与聂、夏二人领命一同回营。

梅长苏一回到自己营帐，便命黎纲准备笔墨纸砚：“我马上要用，快一些。”
疲倦和困意一阵阵席卷而来，他坐在行军榻上，一边轻轻按揉太阳穴，一边思考着密函的措辞。黎纲取出纸砚，铺在桌案上，低声劝道：“宗主今日累了，不如先躺下休息一会儿，起来再写信。”
梅长苏笑道：“等我死了，有的是休息的时间。”
黎纲的手一抖，砚台差点摔在地上，脸已变得惨白：“宗主！”
梅长苏随口一句，没想到引得黎纲如此惊惧，他安抚地拍了拍黎纲的肩膀，“没事。我要写信了，你先出去吧。”

天光渐渐暗了下了，营帐内点起明亮的烛火。梅长苏感到久违的寒意袭来，他披上许久未穿的狐裘外袍，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坐在书案前开始写给景琰的密函。他详细地讲述重筑北境防线的计划与步骤。他讲述了在黄河以北筑城三座，令西域秘族镇守的方案。他恳请太子敦促内阁尽快与大渝议和使团确定边境，划定秘族封地。最后他恳请皇室为武安妃正名，要求废除所有加诸于武安后裔、武安血脉的不公待遇，昭雪污名。

似乎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交代完，可梅长苏感觉又倦又冷。他想了想，还是先把信封写好罢，其它内容想起来再往里面加。

他在信封上写下“景琰亲启”，“景琰”这两个字写得真好，他暗自赞叹，毕竟这两个字十几年来他没事就会在纸上划出来。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是了，前两次写给萧景琰的遗书，封皮上总是“景琰亲启”四个字。这次是再不能回去见到他了，还是不要吓到他吧。于是重新写了一个信封，工工整整地写上“太子殿下亲启”。

梅长苏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身体感觉到了久违的冰凉僵直无力，还有胸口如负巨石的压迫感，这感觉让他知道自己不再是林殊而是梅长苏，虽仍然活着，但也没有多久了。向天借来的三个月，终究是要还的。

他感觉到周围有不少人在正在看着自己，还有放得很轻的脚步，压低的说话声，他便懒得睁眼理会。气息似乎有些不够，不由自主想大口的喘息。还是忍一忍吧，免得把他们吓着！

耳边传来似乎是婴儿的“咿咿呀呀”，一只软乎乎柔嫩光洁的小手从自己的脸上划过，面颊感到一片冰凉，似乎有粘稠的液体滴了上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有一张圆润可爱的婴儿脸庞，那清澈无邪的瞳仁正好奇地盯着自己。蔺晨英俊的大脸盘就在宝儿的小脸蛋旁边，他捏着小宝儿的小手指正把口水往梅长苏的面颊上擦。

梅长苏无奈地叹口气：“蔺晨，别教坏了孩子。”
蔺晨微微笑道：“我带着飞流紧赶慢赶，从北燕、琅琊阁再到这里，你还装睡不想见我？”
“见你做什么，我只想见见宝儿，还有飞流。”
“苏哥哥，我在这里。”一直坐在旁边的飞流赶快抓住梅长苏的手。
“飞流，好乖。”梅长苏的手指动了动划过飞流的手心。

“蔺晨，让他们都出去。”梅长苏懒得出声，只蠕动了几下嘴唇示意。蔺晨马上便明白了，转头示意账内其他人退出去。
“我想抱抱宝儿。”梅长苏气息微弱地说。

蔺晨先把宝儿交到飞流手中，自己坐到梅长苏身边，把他扶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用双臂环住梅长苏清瘦的身体，托着他的手臂把小宝儿抱在了怀中。

六个月的婴儿已经颇有些力气，挥舞着嫩藕一般的手臂，小手在梅长苏的脸上又拍又抓。梅长苏目光温柔嘴角含笑，“宝儿真是漂亮啊！”他由衷地赞叹。宝儿又大又黑的眼仁儿盯着面前同样好看的面孔，绽开出一个无邪的笑容，柔软的小身体向前一扑，在梅长苏脸上印了一个口水淋漓的亲吻。

“蔺晨，有件事拜托你，每年的三月初三，景琰生辰那天，你带宝儿去见静姨和景琰。”
“宝儿和飞流就托付给你了。”
蔺晨仍在身后环抱着梅长苏和小宝儿，听他又开始交代遗言，便让飞流把宝儿抱起，在梅长苏身后垫了几个枕头扶着他靠好。
“你把宝儿、飞流、江左盟都托付好了，还有一个你就不管了吗？”蔺晨探身过来直盯着梅长苏的眼睛问。
“还有谁？”梅长苏一直盯着飞流怀中“咿咿呀呀”的宝儿。
“太子殿下很厉害啊！”蔺晨直起身不知该苦笑还是冷笑，“你肚子里有了个三个月的娃娃，你不管了？”

梅长苏黯淡的眼睛倏然闪过一抹明亮的火焰，却又顷刻熄灭，他脸上的表情有欣喜有困惑有茫然，最后露出淡淡的笑容：“原来潼儿真的一直在陪我。”
他把手放在腹部轻轻抚摸着，“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