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他年江左仰遗风,会有白衣来送酒

喂药

【一次意外的掉马】 子非鱼靖苏文索引 (持续更新)

回廊上萦绕着药气,与往常清淡的药香不同,这种味道苦涩而浓烈。

靖王还是头一次在苏宅遇到大规模的抢救现场,站在门外有些尴尬。好在于穿梭往来的仆役医者侍卫眼中,无论亲王还是郡王都没什么存在感。

 

萧景琰是来还书的,今日朝中无事回来的早,又着急看上次借阅的《古今刀剑录》的下卷,午后不久便抱着上卷过来了。梅长苏亲自来应的门铃,身着素白的睡袍,头发松散,气喘吁吁,想来是午休未起被自己吵醒了。萧景琰心中抱愧,只是他不擅长也不屑于拉拢人心,是以面上只是淡淡的。好在梅长苏并不在意,二人在书房寒暄了几句,一听殿下要借书,梅长苏立时便起身进了侧书房。

萧景琰知道这位麒麟才子颇收藏了些真本孤本,与江左盟和琅琊阁往来的机密资料也大都放在里面,梅长苏从未对他避忌过。往常靖王也会一起到里面翻阅挑选,翻到二人都有兴趣的内容,常常直接席地而坐谈到深夜。这一次,萧景琰察觉到梅长苏神色倦怠不比往日,一旁服侍的黎纲面露不豫,想来先生或是身体不适或者另有不便之处。萧景琰正打算拿到书便告辞,却听得房内传来“咕咚”一声闷响,接下来时“稀里哗啦”书本落地的声音。

萧景琰一惊,刚站起身,黎纲口里唤着“宗主”早已奔了进去,

梅长苏被抱出来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片刻之间,晏大夫、黎纲、甄平便将梅长苏的卧室变成了手术病房,梅长苏被平放在榻上,睡袍的前襟被拉开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晏大夫神色凝重把一根根银针刺入穴位。仆役将热水、毛巾、炭炉等物品一一送入,药童在廊下扇着扇子熬药……一切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仿佛是司空见惯的苏宅日常。只有惊慌莫名的萧景琰游离于这个按部就班的系统之外。

 

对靖王来说,相识一年的梅长苏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了普通谋士,可称亦师亦友。然而他也隐约勘察到苏先生的怪癖:若是不点破这超越主君与谋士的关系,两人便可相谈甚欢,甚至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若是哪一天萧景琰不小心表现出明显的钦佩、赞赏和关心,梅长苏立刻像只警惕的兔子缩回洞里——诚惶诚恐、礼数周全、拒人千里之外。

有过几次这样的交锋,萧景琰便不再去自讨没趣。两个人保持着冷淡与亲密、疏离和信任的平衡,如同此时此刻,萧景琰在苏宅中既无人问津又随心所欲的微妙状态。

他想必定是梅长苏事先交代过——对待靖王要像对待梅宗主本人。

所以没有人有资格处置或招待他,亦或他被默认了具有主人的身份自行决定去留。按说在江左盟宗主的府邸中,这样的事总该有管家来处置——毕竟黎纲可以代表梅宗主接待誉王,甄平可以直接去拜访言侯。

 

屋檐之下,穿堂风过。萧景琰在廊下踱着步,室内安静下来,想来苏先生的状况稳定了。他暗自松了口气,想悄悄看上几眼再离开。他下意识觉得梅长苏不希望自己看到这些混乱虚弱的场面。他并不认为梅长苏隐瞒什么或另有目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是梅长苏不欲外人所知的私隐。

这人的性子还真有几分像——小殊……

 

然而从地道离开必然要经过梅长苏的卧房,就算先生神志不清,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也是不妥当的。萧景琰正在考虑是不是可以从后院翻墙出去,晏大夫端着药盘从卧房出来了。老人家须发皆白脸色不佳神色尚平静,看见靖王微微点了个头便继续走。

“妟大夫,先生的病情……”萧景琰话未问完,忽见飞流拉着一个医者打扮的白衣人奔了过来。

 

“蔺少爷,快点儿……”黎纲掀开门帘探出头来招呼。

“来了,来了!”

蔺晨瞥了萧景琰一眼,脚不沾地奔进了房间。

靖王是第一次见蔺晨,从黎纲的称呼中他猜出来人是琅琊阁的少阁主。梅长苏极少谈及琅琊阁和蔺晨,但萧景琰知道琅琊阁的江湖地位也知道这是支持自己夺嫡的重要江湖力量。

但为何,这位少阁主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敌意和嘲讽呢?

 

靖王看着蔺晨如主人般大大咧咧的做派,心中也不爽快,仿佛早已默认的主人身份被抢走了一半。他踌躇了一下,掀开门帘跟进了卧房。

 

梅长苏身上盖着厚厚的丝绵被,脸色青白,眼睛半睁半闭,神智不甚清醒。甄平扶着他半边身子,一手端着药碗送到他唇边,低声道:“宗主吃药了……宗主,吃完药再睡……”

“走……”梅长苏不耐烦地挥手,只是气力微弱,没能如愿把药碗推开。甄平仍在锲而不舍地劝说。

萧景琰心头一阵酸楚,江湖霸主麒麟才子此刻也只是一个软弱无力任人摆布的病人。

蔺晨示意甄平放开,他坐在榻边俯身将梅长苏揽在自己怀里,先用棉布巾蘸清水润了润他干裂的唇,“喝点水!晏老头儿开的药,不吃就不吃吧!”梅长苏安静下来,嘴唇翕动了几下。

黎纲迅速递过药碗,蔺晨伸手接过来,低声哄道:“这是照殿红,喝吧……”手指忽然用力将他下颌捏住。

梅长苏在他臂弯里挣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力气,牙关已开,浓黑的药汁被灌进嘴里,直到碗底见空,蔺晨才放开手。梅长苏雪白的脸颊被捏出两个青色的指印,嘴角溢出少许深褐色的汁水,呛咳喘息不断……

 

萧景琰深知梅长苏心高气傲,看到他如孩童般被蔺晨玩弄于股掌,眸中掠过一抹怒色:“苏先生病重,即便为了让他吃药,也不该如此欺瞒戏弄!”

蔺晨侧过头,脸上带着戏谑的笑,语气轻浮:“靖王殿下,心疼了?”

萧景琰面色阴沉,冷冰冰道:“早闻少阁主医术高超,却不知空有岐黄之术,全无恻隐之心。”

蔺晨轻轻将梅长苏放回枕上,转过身懒洋洋道:“这十二年来,我都是这么喂药的。靖王殿下若真是体恤下属,长苏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还有一碗药待会儿就送过来,有劳殿下亲自动手吧。”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苏哥哥!”看到蔺晨出门,一直躲在窗外的飞流闪了进来扑到床边。

黎纲面露尴尬,解释道:“殿下莫要见怪,蔺少阁主是江湖人不懂规矩,他跟宗主是多年好友……”

“多年的好友,是十二年的好友?”萧景琰忽然沉声发问。

听起来普普通通的问话,竟让黎纲顿住,犹豫片刻才道:“属下也不清楚,听说少阁主与宗主自幼相识,是世交。”

“少阁主方才说给先生喂了十二年的药,想来先生的病势起于十二年前?”萧景琰蹙眉,笼在袖中的手握紧了拳。

“属下追随宗主只有十年,之前的事恕属下不知。”黎纲将药碗空盘收到一起端起来,施了个礼往门外退,忽然冲着飞流低声道,“飞流跟我出去,厨房有好吃的……”

“不去,陪苏哥哥。”飞流伏在床边不动。

“好孩子,让宗主好好睡……”

“不去。”飞流回答的干脆,黎纲无奈推门出去。

 

萧景琰来到榻前坐在矮凳上,虽然经历刚才一番折腾,梅长苏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依然昏迷不醒。萧景琰拿起枕边叠放的布巾在梅长苏额角轻轻按了按,心中翻涌着无数的疑问,令他的胸口如同压着磐石。

“飞流,苏哥哥经常生病吗?”萧景琰轻声问道。

飞流眼中满是惶惑不安,绷紧了嘴唇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想起苏哥哥说要他听靖王的话,答道:“不生病,中毒。”

苏先生不是生病是中毒!萧景琰一惊,江左盟和苏宅护卫密不透风,竟然有人将毒下到了梅长苏身上?

“什么毒,谁下的毒,有解药吗?”明知飞流一个小孩子肯定答不出,萧景琰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一直中毒,虫子咬,下雪……”飞流努力地把想到的词都说了出来。

萧景琰心跳加速,预感到他追寻已久的答案也许就在眼前,就在飞流的口里。他平复心情,调整了语序轻声问道:“你是说苏哥哥中毒很久了吗?飞流认识苏哥哥的时候,他就中毒了是吗?”

“嗯。”

“苏哥哥是被虫子咬,所以中毒了,对吗?”

“是。很多很多,虫子,苏哥哥,疼……”

“飞流见过那种虫子吗?”

“没有,很远,下雪……”

“飞流是说那种虫子在很远的地方,下雪的时候才有……”

“嗯。”

“飞流知道那个地方吗?如果能找到虫子,静妃娘娘也可以帮忙找解药,静妃娘娘就是给你做点心的娘娘,她也是很好的大夫。”

飞流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想着太师糕,想着静妃娘娘,努力回想曾经听蔺晨和苏哥哥提过的地方,是哪里呢?他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来,最后摇了摇头。

萧景琰掩住心中的失落,继续道:“苏先生身体这么单薄,多亏飞流贴身护卫,飞流的武功真是厉害。”

“嗯。”

“飞流的功夫是谁教的?”

“梅岭!”

“梅岭?”

“虫子,在梅岭!”飞流脆生生的回复。

“苏先生,十二年前,在梅岭,中毒……”萧景琰的嘴唇哆嗦着,好像被飞流传染了。

 

门帘一挑,黎纲端着托盘又走了进来:“靖王殿下,宗主该喝药了。”

“放下吧,我来喂先生吃药。”萧景琰没有扭头。

“宗主生病的时候会有些任性,除了蔺少阁主,没人能喂下去……”

“知道了,放下吧。”

黎纲走到飞流身边,伏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飞流像受惊的兔子跳了起来,不情愿地跟着黎纲出去了。

 

 

 

深棕色的药冒着热气,萧景琰用银勺轻轻搅动。

他知道,眼前就是他等了十二年的人,不需要更多的证据。可是他害怕,证据还不够。只要梅长苏醒来,便会有一千种方式否认,一切都可以解释,一切都是巧合。

萧景琰把他抱起来揽在怀里,两片薄薄的肩胛骨顶得他胸口生疼,他怎么能这么瘦?

“小殊,喝药吧……”

“等你好了,我请你喝梨花白。”

 

梅长苏在梦里,梨花初绽繁华胜雪,银甲少将军和红衣小王爷对坐在树下饮酒。

“梨花白,怎么会这么苦……”他脸红红地抱怨着,却还是咽了下去,舌尖顶出轻轻吮着两片柔软的唇。

“等你好了,我请你喝梨花白……”

怎么忽然就落雨了呢?水珠滴在脸上,凉丝丝的,却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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