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他年江左仰遗风,会有白衣来送酒

[靖苏] 谁令白衣送酒 62

俯首江左有梅郎(中)

萧景琰定定看着他,喉头哽住,竟说不出一句话。

怀中的孩子果然是饿了,两只小手挥舞着便去抓萧景琰胸前衣襟,奶娘急忙走到跟前伸手道:“宝儿饿了,公子快交给我吧。”

萧景琰不知不觉就放了手,呆立原地目不转睛盯着梅长苏。奶娘抱着宝儿轻轻拍了几下,径直走到梅长苏身边。

梅长苏伸手接过宝儿,仔细端详了一下孩子的眉眼,宝儿不再哭泣却发出急切的“哼哼”声,他唇角挂上温柔的一笑,手指在宝儿腮边轻轻抚弄了一下,便递给奶娘示意她抱回院中。

梅长苏看也不看萧景琰,只向蒙挚微微点头致意:“蒙大哥一向可好!”

蒙挚虽已提前知道小殊死而复生,可毕竟是亲眼看着他断气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亲手将他放入棺椁里。此时看到令自己痛断肝肠的故人竟又活生生站在眼前,抢步上前握住梅长苏的手,竟也哽咽难言。

梅长苏轻轻拍拍了他的手背:“蒙大哥,我们进去说话,”拖着蒙挚的手臂就往里走。

蒙挚看身后的萧景琰站着无人搭理,便停下低声道:“殿下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一路奔波来找你,小殊就不要再难为他。”

梅长苏如未听见一般,蒙挚只好跟着他进了内院,转眼间广场上黎纲、甄平等一行人都返回各自的院子,就连那辆小马车也不知去向。

最后却只剩下一个晏大夫朝萧景琰走了过来:“殿下,不如跟老夫进去叙叙旧吧。”萧景琰定定望着梅长苏的背影,心神一定,倒显得沉着镇静起来,看到晏大夫过来便拱了拱手。

往日见到的晏大夫总是怒气冲冲,如今不必操心梅长苏朝不保夕了,晏大夫脸上也带了些笑容。作为苏宅的长者,梅长苏和萧景琰二人的感情纠葛从头至尾都被他看在眼里,自认为梅宗主的“娘家人”,晏大夫其实心中对萧景琰印象颇好。

他怕萧景琰被当众冷落难堪,便上前劝解道:“我们梅宗主也就待两个人无礼,一个是蔺少阁主,如今又加上殿下,您就多担待些吧!”

萧景琰淡定一笑道:“晏大夫说哪里话呢?今生能看到他活着站在面前,已经是上苍垂怜。苏先生愿意跟我耍小性子,我其实甘之如饴。”

这边晏大夫和十三叔陪着萧景琰叙旧喝酒暂且不提,梅长苏摆下的酒席却只请了蒙挚一人。

蒙挚看着梅长苏摇头,道:“小殊,你这样对我,岂不知道我回去有多难受,殿下会给我穿小鞋的。”

梅长苏淡淡笑道:“他并非那样的人。”

蒙挚仔细打量着分别了近三个月的梅长苏,叹了口气:“小殊啊,你就是深知殿下的为人,所以最爱难为他。”
“蒙大哥还说要加入江左盟?怎的说话这么偏向景琰?看来监国皇叔比监国太子气焰更盛!”梅长苏拿起酒壶给蒙挚斟酒。

“小殊,你到底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你活了过来也不给我们报个信,你不告诉我们也就罢了,还瞒着殿下,他心里有多苦你可知道?”

“我刚才摸你的手不像以前那样冰了,这火寒毒是彻底解了吗?你的身体到底怎样,这次一定不能再瞒着我们了。”蒙挚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发过来。

“蒙大哥,对不起。”梅长苏叹了口气,“我并非故意要隐瞒。你去黄河北岸追击大渝军队的时候,我收服了秘族的玄甲部。叶护长老告诉蔺晨秘族有办法帮我解毒,我当时没有答应,但是蔺晨却背着我打听解毒的办法,趁我昏睡的时候偷偷给我吃了一粒冬眠丹。此药药效发作后人浑身冰冷,呼吸心跳极慢几乎不可察觉,如同冬眠又似假死。”

“怪不得我亲手验查也没有发现。”蒙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皱眉问道:“秘族有救命法子,又为何要瞒着众人?难道我们就不愿你活着吗?”

“并非如此。”梅长苏苦笑道:“当时我服下的冰续丹已经化为毒药,三月之期已满,我根本无法支撑到秘族封地拂云寺。叶护长老并无把握能救活我,蔺晨也只想为我博一线生机。所以给我服下冬眠丹只是吊着一口气,令冰续丹之毒不会立即发作,给他们争取时间,去西域圣地寻回秘族圣药。”梅长苏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该如何讲后面的事。

两人都沉默着,蒙挚忍不住问道:“后来找到了圣药?”

“是啊。也是阴差阳错,蔺晨从静妃娘娘那里取的一些药也恰好派上了用处。解毒之后,本来秘族长老不肯放我走,是蔺晨想办法说服了他们才把我带回了琅琊山。玄甲部在拂云寺给我修了一座王陵,将来等我死了还是要归葬那里的。”梅长苏讲到这里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蒙挚瞪着大眼听着,仍不放心:“那你究竟还能活多久,身体能恢复到什么状况?”

梅长苏站起身来又给蒙挚倒酒:“恢复成林殊那样是绝不可能了,比原来的梅长苏稍稍好些吧。能活多久,谁又说得清楚呢?每日躲在屋里混吃等死,说不定比你这马革裹尸的将军长命!”他双手递过酒杯,笑容中带着些苦涩。

蒙挚接过酒杯,细细看着梅长苏的表情,似乎在确认这人是不是又在撒谎:“就是说,如果好好养着,能享常人之寿?”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梅长苏点点头。

蒙挚听罢长长舒一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以后什么事都不许再管,就算是为了殿下为了小宝儿,乖乖歇着吧。”

“好了。蒙大哥心里的疑问可都解开了?现在轮到我有事情要问你了。”梅长苏道。

“三月初三那天,景琰有没有给你特别的安排?”梅长苏忽然问道。

蒙挚惊得呆住,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讷讷答道:“殿下只是让我接应蔺少阁主,把宝儿送到芷萝宫让娘娘和殿下亲近亲近。”

梅长苏冷笑一声:“那为什么要下令把蔺晨拦在外面,不许他带走宝儿呢?”

“小殊不要误会,殿下并非不信蔺晨也不是想违逆你的安排,他连皇位都不要了,就是想把宝儿留在身边亲自抚养。殿下是对你用情太深了。”

蒙挚本是爽直之人,猛然说出这样深情款款的话,梅长苏一时尴尬不知如何应答。

蒙挚瞧着梅长苏双眉紧蹙的模样恍然大悟:“小殊,你不会是以为殿下要抢走小宝儿,刚才在门口才那样难为他吧?”

“什么?怎么会呢?”梅长苏啼笑皆非,“前几日江左盟中有些事,我便先回廊州处理,让蔺晨晚几天带宝儿过来。谁知道他把宝儿扔给你们俩,自己倒逍遥去了。”
“那为何你对殿下如此冷淡?他为了你连皇位都不要了,好不容易见了面……”

梅长苏打断了蒙挚:“连你都说他连皇位都不要了。那京中朝野对先帝遗诏是什么看法?对景琰做摄政王有无妄议?”

蒙挚直言不讳道:“小殊,我是在你面前才会这么说的。先帝遗诏由太子直接宣读,谁敢妄议?从古至今的摄政王都有篡位嫌疑是不假,可是把皇位让出来甘愿做摄政王的只有殿下一人。他登基即位自然是顺理成章,但之后便要封后纳妃,到时候你怎么办?小宝儿又让谁来管?殿下没有跟我说过,可我看得出来他是为了你也为了你对他的嘱托,才不得已想了这个办法。”

梅长苏唇边的笑带着些凄凉又带着自嘲:“我梅长苏何德何能,倒担不起这误国倾城之责。”

“小殊何出此言?”蒙挚急道,“殿下和你于公于私坦荡磊落,何来误国倾城之责?”

梅长苏眉间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痛楚,默然无语。
“你们何时回金陵?陛下年幼、登基未久、战事刚停、朝局不稳,摄政王擅离职守终究不妥。”

“京中有言侯、纪王坐镇,当无大碍。殿下与我是秘密离京,朝野应该还不知晓。”

梅长苏冷笑:“这消息恐怕连北燕南楚都知道了,还想瞒住朝野?你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吧,我安排江左盟暗中护送。”

蒙挚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似乎又变作了初到金陵时的苏哲。

“小殊,既然如此就不要跟我空耗这良辰美景了,我去把殿下请过来吧!”

梅长苏微笑道:“不急,我跟蒙大哥也算死别之交,再让我敬你一杯!”

蒙挚只好接过喝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梅长苏再说话,便有些诧异,只见梅长苏直盯着一旁的茶盅发呆,才明白他在等自己主动告辞。

暮雨惹愁黄昏后,梨花满园月当门。

梅长苏一袭白衣站在梨树下,晚风拂过,梨香满园,花瓣洒落肩头,他只负手看着天上的明月。

忽听得背后故意放得沉重的脚步声,他便转了身,萧景琰在离他数步的地方也站立不动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生离死别便是一世,这已是他们第几次初见?

梅长苏淡淡一笑走上前,拉住他的手,“景琰,来陪我赏月。”

“不,我只想看看你。”萧景琰抽出手,捧起了梅长苏的脸,热切的目光在那熟悉的五官上反复描摹。

“我不喜欢赏月,尤其讨厌跟你一起赏月。”那张沉静威严的脸带上了几分孩子般的负气。

“这又为何呢?”梅长苏沉静地望着他。

“你在月亮下,总是让我动心。既看不清你的真心,又让我信你说的所有谎话。”
萧景琰的浓眉绞在一起闷闷答道。

梅长苏容色淡淡,微微低下头道:“那便不要听我说什么,看看就好。”

萧景琰扶住他的肩,把他稍拉开一些,两个人四目相对。

“我也不敢看你,你这个样子,好像马上就要羽化登仙。抓也抓不到,留也留不下。”萧景琰牢牢地抓紧他的肩,声音沙哑。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此一瞬即是永恒。这世上又有谁真能留住谁呢?”梅长苏幽幽叹道。

“真是不听话,不是让你不要说了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你不是在骗我,就是在用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哄我。”

“殿下!做了皇叔还这般孩子气!”

“殿什么下!”

“景琰,既然不喜欢赏月,那便陪我去看看宝儿吧。”

萧景琰却揽住他的腰不让他动,嘴唇凑上去把一个轻轻的吻辗转到深情无限。喘息不定之间,梅长苏忽觉得脸上一片湿凉,大滴的泪不断从景琰眼里涌出。他紧紧搂住怀中单薄瘦弱的身躯,梅长苏便安安静静让他抱着,把头倚靠在他的肩上,好一会儿,才轻轻在他耳边问道:“怎么了?”

“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心疼。”

“没事了。”梅长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景琰,明早和蒙挚回京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你,不想跟我回金陵吗?”景琰略迟疑了一下,一瞬不瞬盯着面色苍白的梅长苏。

“景琰,江左盟还有些事要处理。”

“那我等着你。”萧景琰斩钉截铁地说。

“庭生还小,摄政王怎么能离朝那么久呢?再说我真的累了,让我休息一阵子吧。”

“然后呢?”

“然后带宝儿去看你和静姨。”

“什么时候?”

梅长苏有些承受不住景琰咄咄逼人的目光,沉默着别过头,望着满树雪白的梨花出神。

萧景琰抬手轻轻将梅长苏的头扭正,看着他的眼睛沉静地说;“我知道,潼儿在北境战场陪了你三个月。”

梅长苏怔了一下:“晏大夫告诉你了?!”

“你还想瞒着我吗?晏大夫说多亏有潼儿才救得活你。”萧景琰轻轻抚摸着梅长苏平坦的小腹,声音微微发抖,“潼儿是个好孩子,可是……”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是梅长苏,一个将死之人用自己孩子的性命换自己活着。”梅长苏神情恍惚语调冷淡,“我有何面目跟你回金陵?当初我口口声声不肯用十个人的性命换自己活着,最后却用孩子的命来换。”

景琰的声音仿佛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潼儿没了,我也很心痛。可当时的情形,如果你不接受解毒死了,潼儿也活不下来。何况你当时神智不清,这并非你的责任。”

“他陪了我三个月,我就应该陪着他一起去死,黄泉路上跟他作伴。”

“所以,你根本不会去金陵找我,对吗?你打算去北境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

梅长苏的唇边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容:“潼儿已经留在拂云寺,我怎么能让他独自镇守北境?这本该是我做的事情。我已经是个失了道义的人,不能再把父子情义也抛弃。”

“那你和宝儿的父子情义呢?你和我之间的情义呢?”

“宝儿我自会照管,殿下的情义只有来世再报了。”

萧景琰眼睁睁看着梅长苏走远,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追回这个执拗的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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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最后一虐,不要给我发刀片。

另外重申:此篇没有流产。

可以竞猜: 一会儿有个人来找景琰,他是谁呢?会做些什么呢?
                 会接上 萧景琰的三观,那篇番外,不过会有许多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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