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他年江左仰遗风,会有白衣来送酒

【靖苏】白衣送酒 39 出将入阁(上)

“此刻如何了?”蔺晨差点把手里的扇子扣在梅长苏满不在乎的脸上。

还未及答话,梅长苏忽然垂首不语,凝神屏气,额头冒出一层薄汗,持毛笔的右手没有了准头,在纸面打晃。

蔺晨知他又已发作,走到他背后稳稳站住将梅长苏环在怀里,抬手在他腰腹间不徐不疾地按摩。

梅长苏仰靠在他肩上徐徐吐息,片刻之后,恢复了语气如常:“此刻,如烈焰焚身,恐难持久。”

 

“可还支撑得住?”

“削皮挫骨之痛比之如何?”梅长苏问。

“我哪知道,我又没生过。”蔺晨没好气放开长苏。

“我哪知道,我这也是头一回。”梅长苏嘴上毫不让步。

 

蔺晨抬眼看看梅长苏写的文稿,最后写的一个林字,一捺弯弯曲曲拖得略长了些。

“嗯?你这又是在交代后事啊,你打算把蔺小宝扔给我啊还是丢给萧景琰啊?”。

“当然是你。都叫了几个月蔺小宝了。诶,你别瞎操心,不是交代后事。总得让我两耳不闻闲杂事休息几日,妇人产子还有一月假期。这些安排好了,我也能安稳休息几日。”

 

“行了,赶紧上床去。你要没写完,你念我帮你写,你看着这桌子顶着,小宝儿在里面都不舒服了。”蔺晨用手隔开肚子和桌子,顺便摸了几把找胎儿位置。

“不行,我不放心,你在我这里是失了信用的人,万一又趁我命悬一线篡改原意,我还得气活了。”梅长苏下笔不停,只是字迹益发潦草。

“不过,蔺晨,其实吐掉最后那口气的感觉,挺好的。”

终于写完,梅长苏把笔一丢,扶着着蔺晨手臂叹气。不一会儿这悠悠叹气就变成夹杂“哼哼唧唧”的咬牙切齿。

 

“你看,你还不承认在写遗书?!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蔺晨一边给梅长苏按摩,一边气哼哼地说。

 

“你对萧景琰狠,对我狠,对自己狠,可你不能对咱家小宝儿也这么狠。”

“你也不留个名字给他,难不成一辈子就蔺小宝儿,这小名儿要是叫成了大名,人家得笑琅琊榜首加琅琊阁主浪得虚名,连个名字都不起好。这倒是小事,有朝一日,萧景琰知道了实情还不剿了我的琅琊山,平了我的琅琊阁。”

 

“早就说了跟萧氏一族都没关系。这是我林家的骨血,是我江左盟的少主。”

梅长苏伸手揪住蔺晨垂下的碎发,绕在手指上,忽然闭目咬牙,收紧手,蔺晨一声惨叫,响彻苏宅。

梅长苏含在牙缝的呻吟也偷偷溢出来,略微扭曲的五官竟还带着促狭的笑。

 

门外一直候着的甄平、黎纲吓一跳,在门外问:“宗主怎么样了?”

梅长苏又咬牙切齿骂道:“又不是我喊的,你们聋了!”

又扯一下蔺晨头发,蔺晨又惨叫一声。

 

黎纲甄平面面相觑:“这到底是宗主生孩子,还是蔺少阁主生孩子。宗主都一声不吭,这少阁主添的什么乱哪。”

 

蔺晨把他扶到榻上躺好,梅长苏便松开蔺晨的头发,伸手去抓住银狐裘上的毛。

蔺晨一把握住梅长苏的手,“算了,你还是拔我的毛吧,别把这白狐狸皮拔秃噜了。可惜了的。”

梅长苏气喘吁吁地笑:“还不是,怕你记恨,以后,对,蔺小宝儿不好,毕竟,不是,你亲生。”

“我让飞流把萧景琰找来。”

“都托付,给你了,叫他,做什么!”

蔺晨看梅长苏嘴唇都白了,气息已是不够。
“你不是嫌弃我不是亲生的嘛!”蔺晨说完把手掌抵在梅长苏胸口,给他输入真气。

 

“你还真是纠结,几个月了没定下来这孩子姓林还是姓梅?”

梅长苏道:“是。想不清楚。”

 

“嘿,你倒是从来没有为姓萧还是姓蔺纠结?”

蔺晨忽然恍然大悟:“哼,竟然还说和姓萧的没有关系,你分明想的是,当时与萧景琰欢好那一刻,他是把你当成林殊,还是把你当成梅长苏?”

 

梅长苏抬起手在蔺晨胳膊上掐了一把,手指虚浮无力。蔺晨还是配合得惨叫了一声。

蔺晨就笑:“难道他那时候,就没有唤几声你的名字?”

梅长苏气若游丝:“小殊,小苏,金陵人的口齿哪里分得清?”

 

蔺晨大吃一惊:“你梅长苏的脸皮何时变得这么厚?”

不见回应,再一看,梅长苏已经晕了过去。

 

 

到傍晚时,疼痛发作得益发频繁,梅长苏已很难保持矜持。他仰靠在方枕上气喘吁吁,被汗水湿透的乌发散乱在两侧。

旁边的蔺晨并不比他好到哪里,金陵的炎夏闷热潮湿,他那精心打理的发型如同又被飞流浇了一盆水,凌乱不堪。

蔺晨一边取出金针消毒,一边说:“长苏,咱们再打个赌吧,还赌你明天会不会死。”

“我不跟你赌。我死就死了,换小宝儿活着,一点也不亏。”

蔺晨的语气又不善了:“你就集中精力把孩子生出来,想这些乱七八糟托孤的事儿做什么?”

“明明是你,赌我会死。”梅长苏断断续续地说。

“对了,你的遗书还没签名呢。我给你拿过来?”蔺晨笑着问他,“你准备签林殊还是梅长苏?”

这问题好像真把梅长苏问住了,他目光茫然向天,久久不答,忽然两手紧紧交握,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蔺晨知道这人只在自己面前是厚脸皮,其实脸皮最薄。

于是冲着门外喝道:“黎纲、甄平,梅宗主命府中帮众齐诵江左盟帮规,声音越大越好。无故不许停。”

“你,又折腾他们,做什么?”梅长苏知道蔺晨的意思,忍着痛笑骂他。

“省的你把牙咬碎了,把我头发揪光了。”

院子里先是传来稀稀拉拉的几嗓子,之后是嗡嗡声,这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整齐的吟诵。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蔺晨,我应该签哪个名儿?”疼痛的间隙,梅长苏忽然问。

“笨蛋!你当然是梅长苏。”

“可信是给景琰的。”

“佩服!蔺某佩服太子殿下!”

“蔺晨。”

“这生孩子的不知道自己是谁,生出孩子不知该姓什么。萧景琰好手段啊!”

 

夜幕低垂,月影婆娑。傍晚时忽如其来的一场暴雨驱散了潮闷的暑气,但并未给苏宅内焦急等待的人们带来丝毫清爽。

黎纲和甄平在院子里快把青砖踱出脚印,他俩必须随时候命。

吟诵帮规的声音,由开始时的高亢激昂不知不觉中变得低回沉郁。

此刻的梅长苏也几乎是相同的状态,腹中急迫的感觉已经减缓下来,胸口如火焰炙烤,四肢却似没入冰雪。这是熟悉的火寒毒复发之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腹中那生龙活虎、折腾自己一天的孩子此刻也安静下来。

 

“蔺晨,给我催产汤。”

“长苏,催产汤太烈,你承受不了。再忍一忍,我会有办法的。”

“我坚持不住了,给我催产汤。”梅长苏抓住蔺晨的手哀求。

“你先把这个喝了。”蔺晨把宴大夫刚送来的一碗药递到他嘴边。

“我不喝麻醉安神汤,宝儿不能再等了,给我催产汤!”梅长苏摇着头,一把将蔺晨手中的药碗打落在地。

蔺晨没有发脾气,他握住梅长苏的手,“长苏,喝了催产汤心脉即断,你自己没了命,怎么生小宝儿?”

忽然起身运指如飞,封住了梅长苏胸口几处大穴。

蔺晨走出门外,“黎纲、甄平,你二人同时运功以内力护住宗主心脉。我马上回来。”

 

他快步走进药房:“晏大夫,再熬一剂麻沸散。”他打开自己的医箱,取出一柄柄闪着寒光的银刀。

“你想剖腹取子?不行,宗主撑不过去。”晏大夫对他怒目而视。

“没有别的办法了,再不动手,大小都保不住。”蔺晨目光凛冽,满脸肃杀之气,“当年他变成一堆肉皮骨头,我也把他缝好了。这次他也休想死得痛快!”

“少阁主,还有个办法。”晏大夫拿起一本书翻开,“螺魇草擂酒入慎火鲜草,可保寒毒不入心脉,再加汤药催产。”

蔺晨接过书翻了一下,往桌上一丢。

“这本书就是我爹和我一起编的,这图是我亲手画的。但是现在上哪里找新鲜慎火草。”

“静妃娘娘芷萝宫里有。”

“没用的,不可能!”蔺晨烦躁地取出蒸酒瓶,给银刀消毒,“此草产于岭南烟瘴潮湿炎热之地,干品没有效果。当年我爹也只找到一棵,用瓶子装着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药效减半。”

“静妃娘娘在宫里有个暖房,娘娘将此草嫁接在吴地茱萸上,老夫亲眼所见!”晏大夫按住蔺晨握刀的手。

蔺晨立刻跳起来:“怎么不早说!”

晏大夫心道我也才想起来看你小子编造的医书,当时若知道早就去取回来了。

“只怕长苏要等不及了,得立刻进宫取药。”

饶是蔺晨也紧张得踌躇自语:“黎纲、甄平的功力恐怕护不住长苏那么久,我不能去。晏大夫你去,恐怕来不及……”

“我去,我知道!”飞流从蔺晨走出长苏房间,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只是蔺晨无暇顾及他。

“对,飞流上次和我一起去的芷萝宫,老夫专门把那药草指给他看了。”

蔺晨一把握住飞流的双肩,“你立刻去芷萝宫,把慎火草带回来,不要被禁军看到,这药能救苏哥哥的命。”蔺晨拿起桌上的书翻开,把慎火草图样又指给飞流看了一次。“记住,去吧!”

飞流转瞬之间便飘出窗口,消失在夜幕中。

太子东宫长信殿内,喜字成双、红烛高照。尽管仪程已经删减到不能再少,萧景琰的内心还是无比烦躁。终于等到宾客散尽,列战英走到正要脱袍服的太子身边,低声道:“殿下,苏宅今晚有异动。”

“什么异动?”萧景琰立刻停了手。

“刚才暗哨报告,说有个身形飘忽如同鬼魅的少年从苏宅越墙而出,往皇宫的方向来了。戚猛他们跟不上,此刻恐怕已入宫了。”

“飞流?他一个人来宫里做什么?难道苏先生他……”萧景琰紧张地思考着。

“殿下,戚猛还跟我说,从午后,苏宅便传出整齐吟诵诗句的声音。当时您和我正在祭告天地,所以就没有报。”列战英抬头看了一眼萧景琰,便低头不语。

“你马上通知蒙挚,莫让禁军跟飞流起冲突。让巡防营把苏宅附近的道口全都封上,不准外人靠近。我去母妃那里看看,飞流曾经来过芷萝宫。”萧景琰沉着地安排着,心内焦急万分。

 

萧景琰命太子仪驾留在芷萝宫外,独自一人进入芷萝宫,他对值夜的宫女道:“本宫有要事与贵妃娘娘商议,你去通禀,我先去花房看看。”

萧景琰快步走向花房所在的后院,侧耳细听,似有轻微的悉索声传出。

他一个箭步冲进花房,借着四壁上的长明烛光,正看到四处逡巡急得马上要哭出来的飞流。

 

“飞流,你怎么来这里?苏哥哥让你来的?”

“水牛,水牛!”忽然看到萧景琰,飞流的情绪一下安定下来。

“救苏哥哥,药草,这里。”

“苏哥哥,他怎么了?”

“苏哥哥,疼,小宝宝,不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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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慎火草哪里去了?

2. 这是第几封遗书?签名是谁?

3. 蔺晨为何佩服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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