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他年江左仰遗风,会有白衣来送酒

丞相的报复

借用白衣送酒设定

祝 @尹姑娘很忙呢 生日快乐!

 丞相的报复

 

养心殿的炭火烧得很暖,陶瓶中的折枝梅花开得正旺,门窗关得严实,这梅香便无处飘散,未免太过浓烈。

“高澄……”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本想让他把窗户看看雪景,忽然念及今日是冬至,沉吟了一下,我说:“没事了,退下吧。”

 

“陛下,苏丞相觐见。”

我楞了一下,月前一次例会商讨减免官僚贵族租庸调,内阁争得不亦乐乎,沈追等世家出身的与蔡荃为首寒门出身的各不相让。税改新政推行举步维艰,我向来对豪族特权掣肘深恶痛绝自然是倾向蔡荃一方,但坐在这个位置也不好明说,便让丞相议定。梅长苏倒给了我一个出其不意,谏言士人及子弟蠲免租调。

我倒也不是容不下意见相左,只是他跟沈蔡等人议事频繁,进宫次数越发少,许多事项竟然也是写奏贴上报我才得知。

我只问了他一句:“此事怎么没有先跟朕商议?”

他就跪下请罪,后面跟着跪下一片却是给丞相求情的。气得我一甩袖子就回了宫。

接连几日丞相便称病不上朝了。

前几年若是遇到争执,做法多半是明面上他请罪晚上我去赔罪。那晚我穿地道去苏宅,也就是如今的丞相府找他,竟被拦在密道里,说是“大人有客在议事,陛下不方便进”。

 

第二次去探望,还是不见。难不成要逼我从大门进还是下旨召见?

靖王府如今赐给了庭生,我从前的卧室跟书房保留下来。我坐在书房生闷气,庭生侍立一旁左右为难。他去探望了几次梅长苏,最后带回一封辞呈,吞吞吐吐道:“先生是真的病了,陛下不如就准了吧。”

“什么病?”

“脸色不大好……”

“他什么时候脸色看起来好过!”

其实这两年他的身子还是好多了,只是想起他高朋满座高谈阔论,我被隔在漆黑的密道里孤家寡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先生这两日在做什么?”

“跟几位大人商议九品中正官人选……”

“在家能商议就不能上殿商议?是朝廷搬到丞相府了?”

“先生太累了……”

“你的苏先生可从没怕过累,他就是恃宠而骄!”

对着庭生,我也不想掩饰满腔郁愤。

 

 

我本想让他等着,可昨日才下了雪,他一大早过来,也不知道衣裳穿够了没有。

“让他进来。”我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手底下还在奏折上写着批注。

“陛下!”他躬身行礼。

“免礼,苏卿不在府里歇着进宫有何事?”我冷冷问道。

“今日冬至节,臣来给陛下请安。”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也许真的是病了。

“朕有什么好看?丞相府英才齐聚,才子风范,首辅威仪,全金陵的人都一睹为快。可惜朕无缘得见。”

我的语气掩饰不住酸溜溜的醋味。

 

“陛下何时想见,自然都是召之即来……”

梅长苏缓缓站直了,环顾左右皱着眉头道,“炭火烧得太热了,怪不得陛下最近火气这么大,该开窗透透气……”

我拿袖子擦擦额头的汗,没好气道:“怕丞相嫌冷不肯来!”对一旁候着的太监道,“把火盆搬走两个,都下去吧。”

 

他低着头轻轻咳嗽:“臣近来恃宠而骄,陛下生气了吧?”

庭生这孩子真不懂事!

我放下手中的笔道:“谁敢说丞相恃宠而骄?”

“庭生带给陛下的信,看了吗?”

“你说的是辞呈?”我的心慢慢往下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请陛下准微臣退隐。”他向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

只有我们二人的场合,他很久没有这样的举动。

“起来,坐下,说说理由。”我告诫自己冷静。

“臣旧疾缠身,身体不能胜任……”

“我要听真正的理由!”我迅速打断了他,“身体不能胜任,向往江湖之远,这些理由我不要听。租庸调税改箭在弦上,九品中正官空悬无主,这个时候你要走?我不准我也不信!”

“税改之事已经跟内阁商量得差不多了,沈追这两日便有奏报。至于九品中正官的人选……”

“乔阁老致仕,如今除了你还有何人能胜任?”

“陛下可知,不管是税制改革还是选拔人才的九品中正制,如今最大的矛盾都集中在豪族门阀和寒族出身的官员之间。九品中正制的初衷是笼络天下士人,稳固阶层统治,可如今门阀势力越来越大,与朝廷争夺人丁和土地。当年曹孟德唯才是举,重用寒门子弟一统天下,可惜曹公身后未能平衡豪族和寒门的势力,不到三十年,江山就断送于门阀纷争。”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来做中正官!”

“那么敢问陛下,你心里到底偏向于笼络豪门,还是想多遴选一些寒门士子以平衡豪族的势力?”

“纨绔子弟不足以谋……”我皱着眉。

“我知道陛下的想法。但豫津景睿霓凰蒙挚战英……他们哪一个不是世家子弟?朝中可用的人中,除了蔡荃冯庸寥寥数人,其余的还有寒门出身吗?世家固然有纨绔膏粱,但诗礼传承也更容易出人才。寒门子弟固然知晓民间疾苦,眼界能力和经验却不能一蹴而就。重臣以为要的不是出身,而是人才的遴选机制,是如何培养如何选拔如何任用如何监管……”

“所以呢……”我没料到他想得如此深远,竟是要朝九品中正制开刀。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膛起伏着,问道:“陛下还记得微臣的出身吗?”

林殊的出身,赤焰少帅天家贵胄,自然是豪族中的豪族。可他现在不是林殊,而是出身于草莽江湖的苏哲。但于我来说,他无论是什么出身,我都毫不在意。

 

“臣的出身,京城豪族知晓的便知我也出身世家,天下寒门子弟不知内情便以为臣是白衣出仕。陛下宠信我,金陵的门阀心安,天下寒门士子也觉得有个盼头。这些年来,我一直是其中作平衡的棋子。”

“朕从未把你作为平衡棋子!”

“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做这个棋子。”

“现在为何又不愿意了?”

“现在情势变了!”

“哪里不一样了?”

“陛下登基四年了,根基已稳,江东大族尽为陛下所用,北方迁移到江南腹地的大族也纷纷依附皇家。所以,我这个棋子已是无足轻重,有时候反而会在陛下与门阀大家之间造成隔阂。”

我叹了口气:“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种状况非一日之寒。你不愿做九品中正官,想改革弊制,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就是。你怎么能丢下这一大摊子就走,你走了谁来帮我?”

“我怎么会丢下陛下,办法我也一直在想,方案都在奏疏里。推举制和铨选制结合,五品以下由吏部主持铨选,五品以上由陛下跟内阁决定……”

翻看着他呈上的凑疏,蝇头小楷写得满满当当,我便知他这些日子定是劳心费力夙夜不懈。

“你想的如此周全,何不亲自实施?”

“租庸调税改和九品推举制一起推出,若在税改上让利于门阀世家,便能尽量减少的反弹,获得九品推举制的支持。陛下觉得由我来公布这项措施合适吗?难道我不该避嫌?”

林氏昭雪之后,他坚持不恢复林家后嗣的身份。我后来将江左盟所在廊州滁州赐给他做封地,朝中大臣无一反对,事实上苏丞相的势力早已不逊于任何门阀世家。

他看我沉吟不语,接着道:“苏某本是白衣出身,陛下不要忘了。与其将来被弹劾,让陛下为难,还不如臣先退一步。陛下正好借这个机会,将既是豪门又是寒门的权臣排除出内阁,增强陛下的威势,敲山震虎。”

“你想搬哪座山震哪只虎,我来做就是了。朕绝不会让任何人弹劾你!”

我伸手将他揽到身边:“之前那么多艰苦的日子,咱们都挺过来了,这点事有什么可怕?小殊,你相信我……”

我温言道:“你前面说的理由都对,我全都支持。可是你不能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忍辱负重顾全大局,我做了皇帝,若是连你都不能保全……”

“景琰,我真的是累了。让我歇歇吧……”他松了一口气,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辛苦你了,那就歇息一阵子吧。可是不许走。”我搂住他,慢慢抚着他的后背。

“给我一年的假,”他说,“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只要不离开金陵,多久都可以。”

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疲惫,“陛下曾经答应让臣回归江湖。”

“如今,你已不是江湖人,金陵才是你的家。”

“若是真的不放我走,就让我去给太奶奶守灵吧。”

 

“你,一定要离开我的身边吗?”我有久违的不祥之感,好像会再一次失去他。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四年前梅长苏不告而别,依照他的计划上位、大婚、翻案……

皇后出身于柳氏大族,温婉聪慧,我敬重她、感激她、给于她尊崇的地位却从未待她如妻。在我的心里,那个位置永远只会留给他。

后来我等到了梅长苏的归来,等到了他答应出仕,等到我们君臣同心扬清激浊……

他从未问过我的家事,仿佛皇后不是他精心挑选嫁给我的,仿佛后宫里他只知道有太后一人,无论是后宫空虚皇后无子,还是讨论遴选宗室之子过继给皇后,他在朝堂上不曾谏言半句私下里也无一字提及。

他是个骄傲的人,自尊极强面皮又薄。愿意委身于我,默许床第之欢已是难得之请,他既回避此事,我怎会去戳这层窗户纸?

后来有世家为族中少女求配苏丞相,牵红线的一直排到了太后那里。他便颁布了法令严禁门阀氏族之间通婚,先拿自己做筏子。这固然是为了斩断豪族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也是为了让我安心。

母亲曾问我:你忍心让他一人孤苦无依,让林氏从此绝了后嗣吗?

我自然舍不得,所以我会陪他一起。

我们从未谈论过这个话题,但我以为我们是心照不宣。

 

但近一年来,尤其是柳大人致仕后,上疏选秀纳妃的帖子层出不穷,甚至柳家自己也去求太后要再送一位小姐入宫跟皇后作伴。

皇后顶着膝下无子又独霸后宫的名声,我知道她的压力。还是母亲想了办法,令人秘寻了几位宗室妊妇,过几日便会昭告皇后有孕。待日子到了,再将新生的女婴带进宫送给皇后抚养。

一来可以挡住悠悠众口,二来不至于乱了皇室血统。

因为此时涉及皇后和后宫,我未曾告诉长苏。而皇后有孕的传言早已从柳家开始,悄悄传扬开来。

莫非,他也听说了?可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我大意了。他请辞一年,是要回避我得子的天伦之乐吗?原来,他终究还是在意的。

先生吃醋了。

想到这里,我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心酸。

 

“我既然答应了陛下,就一定会回来。”他主动抱紧了我。

“我不放心,也舍不得……”我的手滑进了他的里衣,在他身上慢慢游走。

“我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他终于还是要问了。

“你问吧。”

他没有立刻说话,却握住我的手带到了他的腹部,按在了那里。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怎么?”我温存地吻他的额头,想抽出手了抱他。

他依然坚持握着我的手放在腹部,那个平素清瘦绵软的位置,似乎变得紧实了,微微有些隆起。

“什么问题?”

“陛下想有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继承大位吗?”

“庭生便是至亲骨肉,你把庭生教得很好。”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皇后的事……你听说了?”我试探着问道。

他并不在意我的话,继续问:“景琰也想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吧?”

我决绝地摇头,脸上未露一丝犹豫:“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定政局,林氏没有后嗣,萧景琰也不需要后嗣!有你与我一起,足矣。”

“其实,普通人家的父慈子孝天伦之乐,也很好!”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皇室无父子,这些年见得也够了。”

“陛下!”

“今日怎么总喊陛下?”

“陛下见多识广,这样的事见得多了。若你还是萧景琰,只怕会狠不下心。”

我抱紧了他:“无论是萧景琰还是这个皇帝,都会做同样的决定。”

他的声音低若耳语:“臣明白了,知道该怎么做了。”

 

次日清早,母后忽然急召我去芷萝宫。

“哀家听说丞相请辞,你们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小殊最近公务繁忙,大概又听了些传言,心里不舒服,闹些小脾气。母后不必担心。”

“首辅请辞,陛下竟说这是小事?”

我挠了挠头:“他忽然坚持要走,我只怕是拦不住,母亲帮我劝劝他。”

“陛下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劝他的?”

我叹了口气:“小殊这样的人,只能用天下大事百姓朝廷来留住他,况且如今的朝局,也离不开他。”

母亲手中的杯盏猝然跌落在案几上,茶水四溢。她看着我,眼泪扑簌而落。

“母亲,到底怎么回事?”我心中隐隐觉得大事不妙,自己怕是做错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难道不知道小殊的身世……他是武安血脉的传人,你不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他的出身,也听说过这一支血脉的传奇身世,可是蔺晨和晏大夫都曾隐晦地告诉我火寒毒早已毁掉了他身体的根基,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多年不曾提及这件事,我也早就忘了干净。

我脸上的神色几番变幻,思及那最难以置信的可能:“母亲是说,小殊他……他……”

我想起他握着我的手按压在腹部,我想起他说他也羡慕天伦之乐,我想起临别时他眼中的失落,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刻,他把希望和绝望都掩藏得太深。

“哀家什么也没有说,”母亲的眼神悲凉,“林帅这一脉不是早已注定绝后了吗。”

 

我飞快地冲出芷萝宫,传旨紧急召见丞相入宫觐见。

“不用了,这样怕也来不及!”——他对自己下手总是又准又狠。

我飞速赶往宫门,从御前侍卫手里抢过缰绳,飞身上马,留下慌做一团的御林军,冲出宫门。穿街越巷,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如此漫长,我直接闯进相府大门冲进了后院。

 

可还是晚了一步。

梅长苏脸色雪白躺在榻上,气若游丝,身体单薄如纸。

“小殊,你怎么样了?!”

他的嘴角竟然还扯出一丝笑意:“麻烦已经没有了,陛下放心。”

“没有了?”我的手颤抖着伸进被褥,抚上他的小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要他……”我跪在他的榻前,伏在他的腿上,泪流满面。

我曾隔着他的肌肤抚摸过它感受过它,却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更没有想过要保护它。

他抬起手给我擦泪:“想哭就哭吧。出了这个门,您还是陛下,都忘了吧。”

“小殊,你怎么这么狠……”

“小殊是舍不得它的,可你要的是苏相……”

 

蔺晨挑门帘进来,手中端着四方都药盘,冷眼看着抱头痛哭的我们,一声嗤笑:“嘿,药还没有喝呢,急着哭什么?”

“是什么药还没喝?”我猛然跳起,“是这个药吗?”

被我的目光盯得神色不定,蔺晨转身护住手中的药碗,低声嘟囔道:“熬了一晚上呢,别别……”

 

熬了一晚上,还没有喝,还来得及……我一把夺过药碗奋力扔到了院子里。

 

梅长苏从枕上支起身,愣愣问道:“你不是说,吃了药麻烦就解决了吗?”

蔺晨看着手里的空药盘,大怒:“那是麻烦吗?那是一条命,是龙种。我要是把他解决了,陛下就要把我解决了!”

“昨晚丸药是什么?”

“安神定心的。苏丞相要我发誓不告诉陛下,我只能告诉太后了。”

 

“还在……”我双手揽住他的腰,把脸紧贴在他的腹部。

“哼!陛下把熬了一晚上的安胎药都倒了,看这意思,还是不想要呗。”

“要要要!”

 

 

数日后皇帝下旨准丞相苏哲病休,为太皇太后守灵,内阁宣布推行租庸调税改和九品推举制;

内廷司则昭告皇后有喜,由太后陪同去夏宫待产。夏宫与太皇太后之陵近在迟尺。

次年伏月,皇后在夏宫平安产一子,同日送抵御前的还有一则税改进展顺利的喜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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